聞見巴洛克：在音樂、圖像與香氛之間，連結記憶與療癒 / NAHA芳療協會期刊 2024 春季

當氣味遇見藝術：聲音的氣味

藝術家為什麼創作？理由不勝枚舉——多半源自一股內在深處的驅力，既想表達自己，也想與他人連結。透過作品，藝術家能傳遞複雜情感、回應所處世界，並為生命經驗提供另一種觀點。這股創作衝動是藉由感官而傳遞——感官是我們獲取世界資訊的主要途徑。藝術家運用各式傳統媒材：如油彩、粉彩與錄像來召喚「視覺」；以樂器與文字來捕捉「聽覺」；再以石材、金屬與布料喚醒「觸覺」。為了探索更全面的感官體驗，有些藝術家也會把「嗅覺」納入創作，實驗能強化作品的香氛元素。

聲與香的相遇

Frances Bartlett 與 Doreen Ooi 是兩位出色的音樂家，她們擁抱嗅覺與視覺，使聲音藝術更臻豐富。雖然兩人把氣味納入創作的路徑不同，但這個感官元素在她們如何與觀眾建立深層連結上都至關重要，於是帶來真正的「多感官」體驗。

Frances Bartlett 出生於英國，現居西班牙加泰隆尼亞東北部，是一位極具造詣的音樂家，專長巴洛克音樂，在那裡每一個音符都「自帶意義」。她也擅長即興，曾以迷人的大提琴演出於歐洲多個知名樂團舞台。她同時身兼創作歌手、詩人與跨域策劃者，以獨特視野把大提琴帶進非常規空間，並與舞者與其他藝術家合作。透過各種形式，她傳遞愛、療癒，以及對人類想像與精神的探索。她認為，這正是文化與自然相遇之處。

山中的手作蒸餾場

2014 年，她與 Oriol Blanch 共同創辦加泰隆尼亞的手作蒸餾場「EssènciasCat」。兩人相遇時，Oriol 是位心理學家，專攻心理劇（團體治療技術），且偏好以植物性療法處置。2022 年，他們在同一處地點於庇里牛斯山脈興建「Rizoma Healing Arts Center」，在此專注於研究與培育在地植物，並以環繞森林與丘陵為原料製作精油與純露。Frances 在此帶領工作坊，例如三小時的多感官「Aroma SpACe」，她形容那是「與精萃、植物、大提琴與人聲同頻共振之地，把巴洛克音樂的詩意與植物的本質帶進身體、想像與精神」。

Frances 對加泰隆尼亞的地景有深厚情感，並與她所稱的「三位智者之樹」建立深刻連結——阿勒頗松（Pinus halepensis）、刺柏（Juniperus oxycedrus，又稱 cade）與絲柏（Cupressus sempervirens）。在她心中，它們象徵力量、轉化與韌性。

《呼吸之樹》

音樂、植物與土地的親密關係，在沉浸式裝置《Respira l’arbre》（《呼吸之樹》）中展露無遺——這是 Frances Bartlett 與 Marina Berdalet 的合作之作。該件引人入勝的作品為 2023 年「Espurnes Baroques（巴洛克火花）」藝術節而作。為期四週的藝術節熱烈慶祝巴洛克音樂、舞蹈、藝術與文化活動。本屆亦向加泰隆尼亞中部上一次大型火災二十五週年致敬——那場火災曾吞噬 Solsonès、Bages、Anoia 與 Segarra 四郡約三萬公頃的森林與農地，震撼無數生命，記憶至今鮮明。

《呼吸之樹》是那場悲劇的記憶所化。策展人 Josep Barcons 牽線讓 Frances 與 Marina 相遇——兩人似乎一拍即合。她們的合作營造沉浸式經驗，讓觀者在動人的美感之中具體感受那份共同的失落。

展場位於 Solsona 地方委員會大樓（Consell Comarcal de Solsona）內，一座幽暗、帶有巴洛克城堡氣息的建築。踏入其中，觀者先被「三位智者之樹」中的一位或多位迎接，香氣瀰漫空氣；天花板垂掛的樹木影像引領人們穿行。大提琴的巴洛克樂音與詩朗誦完成第一段相遇——兩位藝術家在空間裡，以各自的媒材展開一場「對話」。當 Marina 以炭筆與燃燒聖木（Bursera graveolens）的煙熏作畫，觸及並表達燃燒之樹的精髓時，Frances 則創作把當下與過去、與神聖相連的音樂。兩人能量與才華的匯流，彷彿讓樹本身的力量與療癒，灌注整個裝置。

Frances 如此描述嗅覺經驗：「三位智者之樹分置在裝置空間之中，以三台超音波擴香器散香，形成三個嗅覺區。阿勒頗松（Pinus halepensis）瀰漫入口庭院與三所小學的裝置區，建構出象徵性的森林。此區引導觀眾步入中世紀內部，絲柏（Cupressus sempervirens）——地中海的迎賓之樹——為迎接觀眾的區域添香。觀眾穿行於 Marina 的 3 米石墨大幅與較小的煙熏畫作之間，形成一道通往『洞穴』的溫柔通道；在石室另一端，擴香器裡的 cade（Juniperus oxycedrus）如同紗幔般相迎。」

《呼吸之樹》是一段跨越音樂、繪畫、素描、詩與香氣的象徵旅程；在二位藝術家的細密對話中，深刻的連結浮現，織就同理與理解的牢固紐帶。

Music and What？

澳洲出生的藝術家 Doreen Ooi 以中提琴家展開職涯。2010 年旅居德國柏林時，她開始策畫突破傳統古典框架的音樂會，把影像投影、舞蹈與聲音結合，以調動觀眾的感官——她不是要再現典型的古典演出，而是要創造沉浸式體驗。有一場演出，她讓音樂家散布於街區：有人在公寓、庭院、咖啡館、甚至窗邊演奏。這種多維方式讓她脫離傳統場域，發展出自己的藝術語彙。當時多感官藝術尚未普及，幾乎像《星艦迷航記》裡那句話——「去到無人至之地」。

音樂與嗅覺：Odoratis Auris

當 Doreen 問自己「Music and What？」時，她下一個答案就是——「氣味」。柏林擁有蓬勃的藝術現場，Doreen 在一家奢華化妝品牌工作時開始留意到「氣味的複雜性」以及如何辨識它們。嗅覺成了順理成章的下一步。該公司全力支持，並主辦她的第一場演出《Odoratis Auris》。這個持續發展的計畫自此啟動，聚焦於聲音與香氣。她形容首演「很草根」：用手邊有的——她的中提琴與精油。氛圍輕鬆，觀眾進店後拿起一杯酒，接著被請戴上眼罩，以簡化感官注意。Doreen 開始拉奏中提琴，並同時以精油散香。

Odoratis Auris 的全球旅程

自柏林起算，《Odoratis Auris》已演出約十五次。最初觀眾進場後佩戴眼罩，直到演出結束、聽到鈴聲才摘下。作品逐漸發展後，演出「前」與「後」的體驗變得同樣重要——有助於釋放想像。她的雙人組 One for Ghost 演化為聲景，現場加入循環與處理錄音的中提琴。

在紐約 OlfACtory Art Keller 畫廊，持票觀眾由 Doreen 迎接，戴上眼罩被引導入內；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。在城市中選擇「放下控制」本身就是經驗的一部分。空間事先被處理以盡量減少聲音與氣味干擾。進場後，耳邊播放雙耳節拍，以緩解預期焦慮。演出途中，香氣漸次轉換。一小時後取下眼罩，眾人發現自己置身紅光照明的空間。看不見帶來挑戰：感知被改變、對環境不明所以；有人甚至對上廁所感到緊張，也有人因無法使用社群媒體而沮喪。不倚賴視覺，卻讓參與者觸及創造力，並建立新的連結——許多人在腦海裡想像鮮明的形狀與色彩，或依據體驗編織出故事。

在澳洲的另一場展演中，策展人安排《Odoratis Auris》之後緊接一位女性行為藝術家的演出。當眼罩被取下，觀眾圍成一圈，看見她蹲踞在中央。觀眾既已被「迷向」，這樣的銜接更顯戲劇——前作溫柔私密，後作的能量卻更強烈、挑釁。Doreen 認為這是一次極具衝擊的時刻。

為《Odoratis Auris》挑香

Doreen 分享她如何在《Odoratis Auris》中挑選與運用氣味：她會選擇彼此能自然銜接的「單一氣味」；當前一款仍留香卻逐漸退場時，下一款便被引入——她讓氣味與音樂互相呼應，讓嗅覺去「配」聽覺。

散香方式包含：於場內置放擴香器；準備盛有熱水與精油的罐子；燃燒香品；以及使用已吸附香氣的布料——有時布料會輕刷過觀眾皮膚，於是多了觸覺的層次。她的身影並非總是可見，因此彷彿香味是從音樂裡「長出來」。

她特意排除「一聞就知道」的香味，例如：

• 迷迭香（Salvia rosmarinus）
• 胡椒薄荷（Mentha × piperita）
• 藍膠尤加利（Eucalyptus Globulus）
• 真正薰衣草（Lavandula angustifolia）

她會從較輕盈的前調開始（如柑橘），留出空間讓較厚重且留香更久的氣味登場。她曾運用的芳香包括：

• 佛手柑（Citrus × bergamia）
• 依蘭蜜 Elemi（Canarium luzonicum）
• 萊姆（Citrus × aurantifolia）
• 茉莉（Jasminum grandiflorum）
• 乳香（Boswellia carterii）
• 檀香（Santalum spicatum）
• 番茄葉（Solanum lycopersicum）——她特別喜愛
• 岩蘭草（Vetiveria zizanioides）

另一個維度

COVID-19 封城期間，《Odoratis Auris》出現全新形態：她以漂亮的紅色手寫字寫下一段說明與指引；信內附上一條手作香熏和紙，以及連結聲音檔的 QR Code；然後把信封好，透過一般郵件寄出。

令我們驚訝的是，這種郵寄形態與 Andro／Glicksman／Ari 的「Bridge Project」（載於 NAHA《芳療期刊》2023.2 夏季號）頗為相似。Doreen、Chuck 與我意識到：我們不約而同地在疫情直接影響下，做出同樣「原創」的藝術型態。創造性的衝動，往往以神祕的方式到來！

延伸資訊

• Frances Bartlett 與蒸餾場：Essenciescat.cat
• Doreen Ooi：Instagram（Odoratus Auris）